Life in Art — 藝術圈的那些事

Hsuanyin Chen
8 min readApr 10,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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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smantling, Art Basel Hong Kong, 2016

前言:

其實寫這篇花了我很大的勇氣,慶幸自己已經不在藝術圈內工作,不用擔心被人指指點點,到處評價,也不用怕被笑蠢說不懂之類的,繼而影響到自己的職涯發展。這篇小文章只是我一直以來的對藝術圈觀察的所見所聞,全部事件都是真實的,也充滿了我對這個圈子的不解與疑問。我是抱著疑問以及些許遺憾離開的,但我還是想知道是不是真的只有我這麼想,以及是否有人可以給這荒誕的一切一個解釋。

寫給想要踏入藝術圈的熱血青年們,這或許是你將要面對的真實

藝術圈的世界比起廣為人知的科技業、金融業等等,體量小非常多,畢竟不是剛需產業,即使綜觀全球,說到底來來去去的Players也就那些大畫廊、大藝博與大拍賣公司,你會見到的也就那撮人。

“In the end, you just meet the same group of people around the globe at least on a Biennale basis if not seasonal.”

對於一個唸藝術的學生來說,畢業後的出路不外乎就是博物館、畫廊、藝博會、藝術雜誌、拍賣公司或是Non-profit藝術機構。以香港來說,港島中上環與南港島的黃竹坑都有畫廊分佈其中,其中不乏來自西方的大畫廊如Gagoshian、David Zwirner與Hauser&Wirth等,許多深耕多年的亞洲畫廊如Hanart TZ Gallery,拍賣公司也有Sotheby’s、Christie’s 與Bonhams坐鎮,近幾年也因為Art Basel入主香港,加上市場逐漸注意到中國當代藝術品,香港的藝術圈也變得越來越豐富多彩。除了香港之外,北京、上海、廣州、台北、東京,首爾都有各式畫廊空間、美術館與雙年展,總體來說亞太區的當代藝術圈正在逐漸大放異彩,而且有逐漸放大擴散到東南亞其他國家的傾向。

而作為一個初出茅廬的藝術學生,馬上會遇到一個很現實的問題,就是你要選擇去哪個領域?選擇一條古典藝術史的道路去博物館供職與一條當代藝術圈的道路是天差地遠的,選擇了藝術史還要思考要專攻哪個區塊,是中國水墨還是瓷器等等?(弔詭的是雖說人人平等,但你一亞洲面孔去面試大英博物館的19世紀藝術史的策展人肯定是不會上的,所以你還是乖乖選亞洲相關的專攻)。如果說選擇當代藝術圈的領域,又是另一番景象,你得從大學時期就開始默默出現在各種開幕酒會,混個臉熟,或是積極爭取各種畫廊實習。

以上的就業方向說起來容易,但其實藝術圈很小,根本不需要這麼多人,所以才會很多學生一畢業就選擇進入其他行業,而很多人即使擁有名校碩士學歷,照樣得當無給薪的實習生,蹲點多年以求轉正,如我一個朋友的朋友擁有St.Andrews(對,就是William & Kate唸的那間英國人心中的貴族大學)的Art History Degree,在倫敦蘇富比不知做了多久,到現在有沒有正職都不知道。人才供過於求的狀況,也算是助長了藝術圈的一部份陋習,就是實習生不會有薪水,交通補助金也沒有,所以也間接導致了只有家裡有一定經濟的人才有資格在圈內工作。事實上,就算真的得到一份正職工作,薪水通常也是低於該城市的平均薪資,而且長遠來看基本上沒有一條清晰的事業上升路線。大部分的藝術從業者其實都在過斜槓人生,私下從事一些art dealing,參加workshops,或寫寫文章;斜槓不是不好,是當代人們為了生活做點風險管理的好方法,但如果一個人是不得不斜槓才能生活就是另一種故事了。

這行除了錢少以外,還有一件事,就是你認識誰很重要,超級重要,雖說擺在各行各業,Networking都是一個需要經營的區塊,但我敢說對於在藝術圈工作的人而言,這部分的占比應該超大,遠超其他行業。在科技業, Networking 可能純粹是為了認識新朋友,碰碰運氣看能不能跳槽等等,但在藝術圈你認識誰,跟誰好是攸關生死存亡的事。時常可以聽到人們說「喔!我認識那誰誰誰啊,或是我跟他關係很好。」(是真的好還是假的好,是拿來show-off而已還是怎樣,也不知道),也時常可以聽說誰誰誰惹了誰誰誰等八卦,而有些前輩也不乏用「我要讓圈內封殺他/她」這種話也是時常出現。之前就有遇過一個前輩當著所有畫廊的人的面,説她要讓某某某這輩子絕對無法在一線畫廊工作,但站在一個理性的角度上分析,如果一個人可以被輕而易舉地封殺就失業也證明了幾件事:

a. 這圈子太小
b. 這行的話語權其實掌握在小小一撮人手裡
c. 在這行安身立命的根本不是能力而是你認識誰

所以在藝術圈工作時常要仰人鼻息地生存著,因為藝術圈本身沒有一個很明確的量化指標可以為任何東西(藝術品亦或是工作技能)明碼標價,做來做去也就是創作、策展、佈展、新聞稿、理論、思維等等,東西的好與不好的標準到底為何,可能只是某某人的一句話,即那些掌握話語權的人或是事件來定奪。我敢說Larry Gagosian今天如果說2019年Art Basel的那根貼了灰膠帶的香蕉是史無前例的創新藝術,很有可能藝術圈會冒出一堆文章形容為何那個香蕉跟超市的香蕉不一樣,或是為何這根香蕉值個million等等。

“或許藝術圈根本上也不需要一個明確的指標,反正藝術不能被衡量。是吧?”

藝術圈還是一個很弔詭的地方,一部分的人自詡菁英,標榜不喜money-game,時常獨到的點評這點評那,時不時引用晦澀難懂的哲學論點,但諷刺的是這群人其實從頭到尾都沒有脫離他們所批評的桎梏中,因為藝術圈就是一個money-game + people game。

更搞笑的是藝術本身的進展一直是以不破不立為本位,自Marcel Duchamp後開始的Ready-made應是要帶領藝術從聖壇上走下來,走入人們,但一百年過去了, Marcel Duchamp仍然被吹捧,藝術卻從來沒有真正的跨足普羅大眾的生活領域,就連藝術圈本身也有著自己森嚴的階級制度:藏家,畫廊主,藝術家到基層藝術工作者,這就是一條食物鏈。而藝術家也不是普羅大眾想的那麼天才,藝術家也是透過參展、得獎累積履歷,爭取被小畫廊代理,一路爬上來,然後再演變成小畫廊被大畫廊割韭菜的故事。最終藝術想要逃離的階級與想達到的自由,似乎從來沒有在藝術圈裡真正實現過。

長久以來,當代藝術圈保持高端的方法就是不斷的主動與大眾劃開距離,其中的千層技能點包括,首先把很簡單的概念複雜化 ,再把複雜的概念更加複雜化,最後順便引用各種神奇理論,詳情可以看《中國當代藝術編瞎話速成指南》(我真的覺得這本很好笑)。越把你唬的暈頭轉向到聽不明白,越顯得他高端。這個圈子很愛比誰逼格高,但真相是除了真正的資本擁有者,其餘都是打工仔(重點是也沒有到打工皇帝investment banker的程度,但是還是自我感覺相當良好),誰也沒有比誰逼格高。

相信我,連拍賣公司都不見得有多賺,詳情也可以看看Simon de Pury寫的一本書叫 The Auctioneer,就是拍賣公司不惜惡性競爭,下血本也要請來藏家拍賣他們的藏品,因為好藏品就那麼點,被重視的藝術家也就那麼 些,除去已經被掛在博物館作為人類共有財的藝術品,能拿來買買賣賣的作品其實很有限,但即使是這樣,同一幫人還是可以在夜拍的時候看到數字翻上好幾億而高潮尖叫,雖然也不見得是他們自己的錢。

在藝術圈工作過的好處是就是你會練就一番可以搞定很多人的武藝。舉例來說,我曾經遇到過一個動不動就發飆的美國律師畫廊主,她到現在還在香港經營她的畫廊,常常把實習生罵哭,當初我就是因為死撐著沒被罵哭才攢到了第一份實習經驗;也有在Art Basel VIP Viewing的時候遇到有錢的奧客,明明名單沒有他也要硬凹邀請函之類的,好像還放話說什麽我是香港Hyatt Hotel的誰誰誰之類的等等諸多故事,無一不足,我相信我再去問問其他人的藝術圈故事應該可以收成一本口袋書軼事。

離開藝術圈的其中一個原因是薪水少與職涯發展較模糊。薪水少的根本原因除了等級森嚴與勞力供過於求以外等外,其實就是大部分的藝術工作者的產出與價值其實很難被金錢量化,真正的利潤仍舊存在於藝術品的買賣當中,但一件藝術品的售價又是怎麼來的,這完全又是另一碼事,那個現金流跟你一個純粹的藝術工作者沒有什麽直接關係。

最後其實也是發現自己根本不適合在這個產業生存,思維有限的我絞盡腦汁也寫不出那種抽象到不行的字句,也無法長期在一個步步為營的環境生存,更何況還要領著相對低薪的收入。

真・「領著賣白菜的薪水,操著賣白粉的心。」

當然藝術圈仍然有其吸引人的地方,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人深耕這麼久,只是其中pros & cons剛好不是我要的,選擇而已。總而言之,這就是一個很難玩得好的產業,反正我是沒玩好,建議如果想進藝術圈的話,先審核一下自己是否可以在以上這種環境活得好,再做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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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suanyin 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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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ritten by Hsuanyin Chen

90後台北人,曾生活在芬蘭、北京、香港、巴黎,現在暫居倫敦。香港大學藝術史,UCL商學院,目前任職於某中國公司英國辦公室。期冀自己的人生越活越遼闊,生命有厚度而不負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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